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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靖大逃猜】龙鳞by冰续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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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靖大逃猜:

1、

 

“军师!!!”戚猛近乎凄厉的叫声响起的时候已经晚了,那只淬着剧毒的箭已直冲梅长苏而去,如果中箭,必会没命。

 

然而变化陡生,一红衣小将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速度极快,竟一把将离梅长苏只有半寸远的箭紧紧握住,随手扔到了地上。

 

戚猛松了口气,梅长苏是赤焰军不可缺少的智囊,他奉命保护,要是没护住,十条命都不够赔。他擦了把虚汗,忙跑过去问道:“军师,您没事吧?是我疏忽,您罚我吧!”

 

梅长苏看淡生死,对此并不介意,他语气温和道:“无妨。比起请罪,我们在后方,怎会有箭射来?”

 

“……”戚猛一拍脑门,“对啊!”他望了望箭矢飞来的方向,急忙对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红衣小将道,“保护好军师知道吗?”

 

小将点点头,神色颇有些冷傲,似乎不喜欢被这样命令:“知道了。”

 

戚猛又对周围将士吩咐一遍“保护军师”,才急匆匆离开。

 

待戚猛带了一对人马去追后,梅长苏才去看救了自己的人,想道声谢。这一看,他顿时脸一沉:“谁准你参军的?”

 

这小将眉清目秀,一看就只有十六七岁,还未成年。军中不收二十岁以下的男子,如果有人准了,就是犯了法条,要受罚的。但再看,此人一身劲装,未着盔甲,虽棱角凌厉,眉宇间却又无军旅之人的杀伐之气,比起军人,倒更像是江湖人。再想到他异于常人的敏捷身手,梅长苏软了口气问:“你是哪门哪派的?怎么跑来战场了?快回去,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师父师兄想来也在担心你。”

 

既然梅长苏这么想了,萧景琰省得自己去编,也就没点破:“他们知道我来此。”

 

“知道还让你来?”梅长苏对这样的行为很不赞赏,“他们倒真是疼爱你,由得你胡闹。就这么想参军吗?”

 

萧景琰顺势点头:“是。”

 

“不行。”梅长苏拒绝道,他不想让这个年纪的少年过早经历战场的残酷,“待此战结束,我就派人送你回去。”

 

“太远了。”萧景琰摇摇头说,“为了能来,吵了一架。现在不能回去。”

 

“他们现在一定很担心你,不会责怪你的,快回去吧。”原来是执意要来,有参军的志向是好,但还是等成年比较好。梅长苏又劝说了半天,少年不吭不响的听着,炯炯有神的眼睛直直望着他,意思很明显——不走。

 

“你……”梅长苏往前迈了一步,脚底突然踩到个东西打断了他的话。他挪开脚,弯腰把那东西捡起来,是一片深青色的鳞片,在阳光下竟呈现出水波一般的纹路,水波随着角度不同变幻,美妙非常。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鳞片?”

 

萧景琰脸色一变,下意识扶住左臂。那里的皮少了一块,渗血的伤口正被法术治愈,疼痛尖锐的刺激着他的感官,清晰又残忍。

 

“怎么了?”梅长苏觉得他脸色不对,问道,“这是你的?”

 

“不是!”萧景琰厉声否认,说完一愣,缓和语气道,“我……我怕蛇。”

 

“看你挺厉害的,竟然会连蛇鳞都怕?”梅长苏十分稀奇的看了他一看,又看了看光泽美丽的鳞片,安慰道,“好像不是蛇的,蛇麟不长这个样子。倒是头一次见,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先收着吧。”

 

“啊?”萧景琰神色一紧。

 

“你怕什么。”梅长苏笑道,“反正在我手里,你又看不到。”

 

萧景琰捂着手臂,又怕握得太用力,血会从袖子上渗出,便松开了手。

 

梅长苏以为他是怕看到,便从袖中掏出绢帕把鳞片裹好,塞到怀里:“我收起来了,你别怕。”

 

然而不论是梅长苏自己,还是戚猛,抑或周围的将士,谁都没去想萧景琰是从哪里、怎样出现的,更是丝毫未怀疑他的身份,所有理应被怀疑的破绽就像被故意忽视一样,没有一人察觉到这不寻常的思维阻塞。

 

此战只在于“快”,不必赢,不分昼夜突然发难,打个措手不及,打的差不多了就走,如此反复折腾几次,敌方如惊弓之鸟精神紧张,却又摸不清他们的实力,一定使些其他手段,比如趁夜烧掉他们的粮草。

 

梅长苏就是在等敌方沉不住气,然而不等这个时机到来,一纸从宫中送来的文书,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等大军回营,马上就有将士上前来报,说宫里来人了,要见主帅林夑。梅长苏不方便跟着,转身去了自己营帐,萧景琰一言不发的紧紧跟着他。周围将士全都弄莫名其妙的看着两人,被询问好奇的目光看了一路,直到走到帐篷门口梅长苏才叹了口气道:“军中有规定,不收尚未成年的男子。”

 

萧景琰不说话,漆黑如墨的眼睛里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林帅不会同意的……”看着他的目光,梅长苏忽然就心软了,不忍再直言拒绝,只好把摊子推给了林夑。打算稍后先去和林燮说一声,让他扮个黑脸。

 

林夑:“什么事需要我同意?”

 

梅长苏:“……”这下没法串通啊……

 

林夑被突然间的沉默弄得一脸莫名,他看向萧景琰问:“这位是?”

 

“不知道哪个门派的孩子,想参军就偷偷跟过来了,但是年纪不够。”梅长苏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既然留下就留下吧。

 

林夑想了下说:“江湖人?”他又打量了两眼,忽然出手,这一掌快如雷电,有遮天蔽日之势,如滔滔江水奔流不息,又暗含细流,阴阳交汇,隐有刃形,直击萧景琰面门。

 

萧景琰却比他更快,足尖一点,仿若清风拂过,眨眼间已在十丈之外。林夑练的是硬功,轻功上自然不敌,然而即使没有正式交手,但高手过招仅这一瞬就够了。他暗暗心惊,对方不过十六七岁,竟有如此卓越的轻功,将来江湖顶尖高手中必定有其一席之地。萧景琰倒是面色如常,呼吸分毫未乱,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刚刚那一手有什么特别。

 

围观将士原本对萧景琰探究好奇的目光瞬间转为钦佩。林夑十分满意,拍了拍梅长苏的肩爽朗笑道:“来的正好,年龄不够不入编就是了。你不是缺个随身护卫么?就让他跟着你吧。”

 

“……”梅长苏就知道不提前串通的话,林夑肯定会答应。他无奈道,“听林帅的。”

 

林夑来此是有要事相谈,与宫中来使带来的命令有关。两人进了帐篷,萧景琰抱剑坐在门口,他本不欲听二人的谈话内容,只是他毕竟不同于凡人,耳朵灵敏,想不听,那些话也会钻进他的耳朵。

 

梅长苏说:“战况胶着,陛下一定不会冒着防线失守的危险让我们回去。他是想临阵换将?”

 

林夑佩服道:“军师料事如神,竟已猜到了。”他叹了口气,言语里颇有愤恨,“奸臣当道,蒙蔽陛下!谢玉已在路上,等他到了,就要把兵符给他。”

 

“那林帅您呢?”

 

“自然是回京,陛下让你也一起。”

 

梅长苏的心一下凉了半截,不可置信道:“陛下竟真的不信您?”

 

“什么?”

 

“林帅,”梅长苏一向从容不迫的声音中透着一丝颤音,“陛下恐怕听信谗言,怀疑我们想造反,意图除之后快。谢玉只怕也不是孤身前来,他一定带了大军。”

 

“我们回去,大约立刻就会扣上谋反的罪名。不回去,就是抗旨,罪加一等。而造反,又有谢玉的大军压制,大渝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两头夹击,赤焰军只有全军覆没一条路走。”

 

“林帅…”梅长苏吐出林夑最不想听到的一句话,“陛下把每条路都堵死了。”为了保住赤焰军数万将士的性命,他们别无选择。

 

此话一出,萧景琰心下一沉,未料到梅长苏的第二个死劫竟来得如此之快。他好歹也在尘世辗转多年,多少有些了解,知道二人口中的“陛下”,就是这个国家权利最高的决策者。

 

想躲过此难,只能趁一切尚未尘埃落定时让皇帝改变主意。

 

又过了一个时辰,梅长苏才送林夑出来,两人脸色都不是很好。想来纵使梅长苏智计无双,面对突如其来的困境,也有些束手无策。

 

送走林夑,梅长苏才想起竟忘了安置萧景琰,可再看,那抹红色身影已经不见了。

 

“军师。”一名将士走过来行礼道,“那位公子有要事离开,说是明早就能赶回来,他让属下代为转达。”

 

“走了?”梅长苏有些惊讶,这荒郊野岭的,周围数十里渺无人烟,天又已经黑了,就算武功再高,独自外出未免太过危险。

 

“是。”

 

“什么时候走的?”

 

“大约半个时辰前。”

 

半个时辰。以他那一身如影如魅的轻功,过去了半个时辰,即使骑再好的马大约也追不回来,更何况现在还不知他去了哪儿。

 

忽然出现,又悄然离去,江湖人都这样随性么?军营哪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梅长苏轻轻笑了笑,透着几分无奈道:“到底年纪还小,罢了,随他去吧。”

 

2、

 

皇帝今夜睡得很不安稳。自从他下定决心要林夑和梅长苏的命开始,就很容易梦魇,梦魇的根本源自他的心虚。他清楚这二人的忠心,也知道那些臣子所泼的脏水有诬陷的成分在,林府搜出由梅长苏书写的“通敌信件”这事有不合理的地方,可他不能把自己的皇位压在别人那虚无缥缈的忠心上。林燮和梅长苏必须死,他们实在太有威望太得人心,只要他们想推翻他的政权,那就能做到。

 

即使他知道自己做的是错的,那也可以为了那一点点猜忌而随随便便要了忠臣性命。

 

梦中他躺在一条小船上,小船顺着水流不知通往何方。四周浓稠的黑暗压得人胸口发疼,水也是黑的,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小船偶尔会碰上什么东西,船身猛地一晃,像是要翻了一样,吓得他紧紧抓着船板,动都不敢动。他紧紧闭着眼,急促喘息着哪里都不敢看,手心全是汗,心里发毛。水流渐渐变得湍急起来,小船颠簸着浮浮沉沉,不知哪里飞来的乌鸦盘旋着鸣叫,甚至还有落到船身的,他甚至能感觉到乌鸦在船上走来走去,踩在他身体上盯着他看。

 

他不敢睁眼,也就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乌鸦全都落到了船的一侧,幽幽目光直勾勾看着他,小木船竟被压得向那一方倾斜,最后一根稻草落下,木船“扑通”一声倒扣水中。他睁大眼睛拼了命往上游,身体却越来越沉,像坠着千斤巨石,冰冷的水一股劲钻入他的鼻腔与喉咙,他开始呼吸困难,挣扎中反而乱了阵脚,连上游的力气都没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渐渐往下沉。

 

余光看到有什么东西在靠近,他向那边望去,眼睛突然睁大充满惊恐,想叫喊口中被水堵着,想逃走又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颗腐烂的人头一点点飘向他,人头周围则是各种烂掉的人体四肢,头颅皮肤溃烂惨白,两颊都烂掉了,眼珠浑浊还探出肉虫在啃咬,嘴唇烂掉只剩白牙对他露出可怖残忍的笑容。

 

是林燮和梅长苏!!他们来索命了!

 

救命!救命啊!快来救朕!!

 

萧景琰有些无语的看着不停抽搐用手在半空抓来抓去,口中喃喃的皇帝。最后叹了声“自作孽”,手指聚集灵气,点在皇帝眉心,一股清正之气缓缓渗入,同时探入神识。皇帝渐渐呼吸平稳,安静下来。

 

梦境中,皇帝感觉自己身体一轻,被一个冰凉的东西卷着腰从水中带出轻轻放到地上。他咳着水,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顿时震惊得说不出话。

 

外面的景象变了,烟波细雨,浓雾弥漫,地是草坪,绿草挂着水珠垂着,分外惹人怜惜。一条深青色巨龙就站在他面前,平淡无波的眼眸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庞大的身躯在漫天白雾中若隐若现,龙须与脊背上的鬓毛随风而动。

 

刚刚将他拦腰捞起的,正是此龙的尾巴。

 

“汝正在做一件扬恶惩善之事,逆天地大道,以致被妖邪恶灵缠身。”青龙的声音极具压迫感,“劝汝早日停手,方能化解,否则性命不保。”

 

扬恶惩善之事……皇帝心下一惊,脸立刻白了。

 

青龙不再说话,身影消失在了聚拢过来的浓雾中。

 

皇帝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汲取空气,心如擂鼓,在梦中的那种震撼感仍然停留着。他坐起身,擦了擦额头冷汗,地上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他望过去,呼吸骤停,不可置信的颤抖着小心翼翼的将那片青色龙鳞拿起。

 

是真的……

 

龙真的来过,来提点他……

 

深夜守城将士得皇帝御令,打开城门。带有皇帝亲笔书信的将士快马加鞭,披着夜色绝尘而去。

 

梅长苏因为担心,这一夜也睡得很不安稳。萧景琰离开的时候,天都黑了,夜晚山路难走,野兽聚集。他嘴上说着不管,到底还是不放心,带了人试着找了找,可惜对方轻功卓越,留下的痕迹很少,只能从一些细微处判断出,人往冀州城那个方向去了。

 

“军师……军师……”有人在帐外轻喊。

 

梅长苏睡得浅,人一叫他就醒了。他披了外衫撩开帐帘,见是在帐外站岗的将士,便问道:“怎么了?”

 

“那位公子回来了。”

 

他之前吩咐过,萧景琰一回来就告诉他,却没想到这孩子竟然会在三更半夜跑回来。他匆匆走过去,萧景琰抱剑靠在一处柱子上坐着,已经睡着了,发梢被露水洇湿,看脸色很是疲惫,手臂处似乎有伤,隐隐透出了几丝血迹。

 

那将士上前一步道:“军师,这位公子捉了许多野味回来。”

 

“野味?”梅长苏顺着将士指的方向看去,愣住了。

 

大到棕熊,小到兔子,全都被绳子拴着堆在了一起,小山一样,也不知靠他那小身板是怎么给运回来的。

 

“军师,这怎么处理?”总不能一直堆在这儿。

 

“先运去厨房吧。”梅长苏无奈的摇摇头,又对那将士道,“他受伤了,去取些伤药来。”外面天寒露重,梅长苏不忍让萧景琰就这么睡在外面,他小心将人抱起放到自己床上,想了想又出去吩咐道,“烧些热水送过来。”

 

梅长苏出身书香世家,从小就只有被下人伺候的份,来了军营后,虽然苦了些,但凡事也都有人照顾,如今还是第一次亲手伺候别人,也算是经历难得。他小心将萧景琰的袖子撩开,慢慢往上卷,将伤口露出。

 

两块伤口并不相连,一个是旧伤结了痂,另一个是新伤,就像被硬生生扯掉一层皮一样,血肉模糊,还在流血。

 

“怎么弄成这样?”梅长苏嘴上责怪一句,伸手取过干净帕子用热水浸湿拧干,一点点小心擦拭伤口,弄好后抹了些药,轻轻包扎好。

 

因为疼痛,萧景琰在睡梦中皱紧眉头,缩成了一团。

 

梅长苏笑了笑,给他盖好被子。因为自己的床被占了,他只能搬了把椅子过来,趴在床边凑合了一宿。

 

房间渐渐亮起来,萧景琰被阳光一闪,翻了个身,结果手臂上的伤口被压到,立即清醒了过来。身边都是梅长苏的味道,他先是一愣,再一看已明白此处是梅长苏的住处,手臂处有被包裹着的感觉,还能从里面透出一股药味儿。桌子上放着早饭和药,药瓶下压着张字条:记得上药。

 

反复抚摸熟悉的字体,萧景琰闭上眼仰头深吸一口气,眼中隐隐含着泪水。那个执掌一方的温柔上神仿佛就在他眼前,像救了幼时的他一样责怪他不小心,低头细细给他治伤。

 

三次,只要梅长苏顺利度过三次死劫,魔族诅咒消失,就能恢复神力记忆重返神界。如今已经熬过两次,只是每帮梅长苏熬过一次,他就会掉下一片鳞片作为逆转魔族诅咒的代价。因为不是普通的伤,加上魔气浸染,疼痛会扩大十倍百倍,他练武经常受伤已经习惯,却也要疼得指尖发颤。然而他却还是无比期待着下一个死劫快些到来。

 

用过早饭,把药重新上好,萧景琰出门循着味道去找梅长苏,可惜中途被人截住。他昨日与林燮交手露的那一下,早已在军中传开,没功夫的想见识见识,有功夫的则跃跃欲试,也想打一场。林燮和梅长苏正在营帐里谈事,没功夫管,于是他就半强制性的拉走了。

 

梅长苏闻讯赶来的时候,校场一片欢呼叫好声,热闹非凡,萧景琰正站着中央和戚猛过招。他沉下脸喝道:“都住手!”

 

戚猛飞刀直上,萧景琰本来能完全躲过,但听到梅长苏的声音,他动作一顿,脸上被刀锋划了道口子。戚猛脸色一变,连忙收手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他想去碰萧景琰的脸查看伤口,却在碰到前被梅长苏一把拦住。梅长苏的脸色不太好,戚猛很少看到他这样直白的露出不悦,当即缩了缩脖子,退了两步低头小声道:“军师。”

 

其实这样的比试在军营里很正常,受点伤更是常事,只是萧景琰年纪还小,又不在编制中,算不上赤焰军的一员。他们一帮成年人拉着他挨个儿比试,确实有点欺负人,因此谁也不敢吭声,都老老实实安静站着,等梅长苏发话。

 

梅长苏倒不是生这些将士的气,他是气萧景琰手臂还有伤,怎么一点也不注意。他用手指把萧景琰颊边血迹抹掉,又抓着胳膊将袖子挽起,那两块伤口果然裂开了,白色绷带上面都是血。他蓦地心里一揪,皱眉斥责道:“伤还没好,瞎闹什么?”

 

“小伤罢了。”萧景琰浑不在意的把袖子放下理了理,随手抹掉脸颊又流出的血。他见梅长苏在一阵冷风中把披风紧了紧,便道,“我昨日打了许多野味回来,把皮剥了做几件披风吧。”

 

冬季就快到了,近日天气越来越冷,梅长苏十分怕冷,对他来说,从现在开始日子就要渐渐变得难熬了。但萧景琰才刚来,是怎么知道的?

 

“你昨晚出去,就是为了打野味儿?”站在一群人中聊天显然不是个好选择,梅长苏带着萧景琰慢慢往回走。

 

“伙食不好,让厨房做了吧,加个餐。”他没有直接回答是不是,但是这个回答基本属于默认。他昨夜赶到京城,正碰见皇帝被妖邪缠身,便入梦驱邪,以原形提点,令皇帝改变了主意。此事不能对梅长苏说,只好返回途中打点猎物,借此蒙混过去。

 

朝廷一直粮草供应困难,所以每餐的量都要省着来,肉腥也少,清汤寡水的,确实不好。梅长苏忍不住笑起来道:“分一分,每个人也就只能喝点肉汤。”

 

“……”萧景琰想了想,认真道,“确实是我考虑不周,稍后我再去猎一些。”

 

“……”梅长苏忙拦住他,“我开玩笑的,有肉汤就不错了。你这两天别动武,既然是我的护卫,伤不好,怎么保护我?”

 

“还有,军中有规定,不可私自行动,不要再随便跑出去了,知道吗?”

 

萧景琰觉得他说的有理,于是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即使谢玉来了后,他们就要回去,而回去就意味着没命,但林燮绝不会心理消极,放着该打的仗不打,为了稳定军心,此事并未泄露。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先来的竟然是禁军副统领蒙挚,蒙挚手上带着皇帝金令,上面写着命谢玉折返,林燮梅长苏依旧统领赤焰军的命令。

 

林燮接旨后,不可置信的捧着圣旨反复看了几遍,最后竟要落下泪来:“陛下果然还是信我的。”

 

梅长苏也很是诧异,他想不明白是谁说动皇帝改变主意,便向蒙挚打听道:“蒙副统领,陛下这是?”

 

蒙挚仰头灌下几杯水,笑容大盛,朗声道:“陛下下了三道金令呢,两道去了谢玉那边,我是最后一道,走得晚,所以听到了点消息。”他又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道,“听说陛下晚上做噩梦,梦里被一条青龙救了,龙说他冤杀忠臣,会遭报应,于是陛下当夜就命人快马加鞭去追谢玉了。”

 

“青龙劝诫?”这理由听起来怎么这么不靠谱。

 

蒙挚看他表情,就知道他不信,忙道:“哎呀你别不信!陛下手里有片龙鳞,我还亲眼见过呢!”

 

“哦?”梅长苏一扬眉,来了点兴趣。

 

“青色的。”蒙挚时常伴驾,曾有幸见皇帝拿出来过,“手掌那么大,阳光一照,流光溢彩,特漂亮。要说那个是龙鳞,我真信。”

 

“青色的龙鳞。”梅长苏想到之前在战场上捡到的那片奇怪的鳞片,隐隐觉得那个恐怕也是龙鳞,而且出自同一条龙。

 

但这条龙怎么既出现在战场又进入皇宫帮自己呢?他给蒙挚又斟了杯茶,笑道:“陛下怎么会让你来?”

 

“这不是不放心别人嘛。”蒙挚不知道皇帝想要两人的命,他只以为叫谢玉来是想削弱林燮兵权,所以忠心并未受损,对于皇帝的信任感到很自豪,“也有想表达重视的原因在吧?哦对了,我走的时候,好像在准备送粮草过来。你们不是一直粮草不够嘛,这下可好了,真得谢谢这条龙啊哈哈。”

 

这确实是个好事。梅长苏却首先想到总是跑出去打野味要求加餐的萧景琰,不由得笑了出来。

 

“就算是好事,你也不用笑成这个样子吧?”蒙挚一脸稀奇,梅长苏几乎不曾笑出声过,他总是笑容淡淡,既温柔又疏离。

 

“没事。”梅长苏笑着摇摇头,“想起个又跑去山里打猎的孩子,稍后副统领倒是可以和他过两招,说不定还会输呢。”

 

皇帝给谢玉的御令是让他把带去的大军一并交给林燮,自己只身回去。他动作倒还算快,第二日便已赶到。萧景琰跟着梅长苏一起去的,他远远见到谢玉前来,对视的那一刻,俩人之间的气氛立即变得剑拔弩张。

 

谢玉扬起一抹极其自信的笑,对林燮道:“林将军,看来一向治军严谨的赤焰军并没有外面传的那么好啊,竟然还收留这么小的孩子,这看着也就十六七岁吧?”

 

不等林燮答话,萧景琰已不屑道:“就是因为你只会看轻别人,所以站在这里保家卫国的才不是你。”

 

此话一出,跟着来迎接的将士全都在心里叫了声好,林燮和梅长苏则是眉头一跳怕两人打起来。梅长苏心里奇怪萧景琰怎么似乎很不喜欢谢玉,而且紧紧握着剑,处于防备状态。

 

谢玉冷笑一声道:“都说毛头小子不怕死,看来是真的。”

 

“倚老卖老的人往往没什么本事。”

 

“看来家教也不太好,竟对长辈如此无礼。”

 

“只会欺负小辈的人,教养只怕也好不了。”

 

萧景琰往日给人的印象是,行事稳重,言行举止规规矩矩,做事一板一眼,像这样伶牙俐齿的一句句把人堵得说不出话,还是第一次,导致周围人看得发呆,竟没有一人想起来阻止。

 

梅长苏觉得这样生动明亮的萧景琰很有意思,比往日总在藏着心事的沉闷样子要好上许多,所以他并不想阻止。

 

谢玉不欲在争吵下去,他冷哼一声拂袖就走:“希望林将军可以管管下属。”

 

待谢玉走远,萧景琰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收敛起敌意,转身走了。他走得极快,不知要去做什么,梅长苏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那背影被天边霞光浸染得仿佛要烧起来,烫得他心尖一颤,烙下极深的一道痕迹。

 

3、

 

自从谢玉来了,萧景琰就开始变得十分紧张,以前都是坚持每晚守在帐外,旁人心疼他劝了也不听,今日竟主动要求跟进了帐篷,寻了块角落,便靠在那里闭目养神。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的呼吸极轻,几乎听不到声音,就像不存在一样。梅长苏却总想不时看一眼,屋内一片黑暗,他却似乎能看到,心像被猫爪一样痒,怎么都静不下来。

 

“景琰。”梅长苏睡不着,他平躺着,脑袋偏着,眼睛望向萧景琰在的方向说,“为什么这么紧张谢玉?”

 

空气沉寂了一会儿,才传来萧景琰淡淡的声音:“他很厉害,如果他对你不利,我没有把握赢他。”

 

梅长苏心中柔软几分:“在赤焰军中,他不敢对我怎么样,而且他也不是林帅的对手。”

 

梅长苏的安慰似乎并未起到作用,萧景琰闷闷的“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他叹了口气,也不知要说什么,结果就在搜寻话题这个功夫中入了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前在想萧景琰的事,他竟在梦中见到了。萧景琰站在云端,离他很远很远,远到看不清面容,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知道那个就是萧景琰。他浑身是血,头发凌乱,藕色衣衫布满血痕,一只已经奄奄一息的可怕妖魔被他牢牢按在地上。那妖魔目光森冷充满怨恨,口中吐出在自己能力范围里最难以解除的毒咒,它说:“一旦你坠入凡尘,你将记忆消除,法力尽失,容貌大改。只有经历三次死劫,诅咒才会破除,一次没熬过,下一世便要重来。而你永远无法靠自己破除它,帮你破除的人,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梅长苏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它突然猛地挣脱束缚,抵着梅长苏的肚子推着人迅速从云端落下。

 

坠落之际,他听到从萧景琰那里传出一声极悲凉的龙吟,再向过望去,只见从层层白云中冲出一条青龙,那青龙一看就还小,龙角都尚未长全,拼了命的向他飞去,却远远比不上要于他同归于尽的这只成年妖魔,只能眼看着距离被拉得越来越远。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比他们更快,滴到了他脸上,又滑落下去。意识到那是什么,梅长苏睁开眼,想再看一眼变成青龙的萧景琰,却只看到一片黑暗。

 

天还未亮,外面静悄悄的,梅长苏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是湿润的,鼻子也酸的,一副刚哭过的样子。屋里漆黑一片,他也看不到萧景琰还在不在,一边想着这孩子怎么睡觉连呼吸声都这么轻,一边又想梦里那条青龙到底是不是萧景琰,他伸手摸了摸被压在枕下的龙鳞,冰凉冰凉的,像梦中落到脸上的那颗泪珠,又像萧景琰总是冰凉的手。

 

怎么又想到萧景琰了……梅长苏忽然有些心慌,觉得自己最近落到萧景琰身上的目光与注意越来越多,这种不知缘由无法控制的思想,在这个寂静无人的黑夜中被蓦地放大,他想去探究根本,又被不知名的东西挡了回来,最后出现在脑海中的,总是校场比试后萧景琰难得一见的张扬笑容。

 

因为萧景琰对谢玉表现出明显的敌意,谢玉也与他十分不对付,梅长苏虽然想问究竟怎么回事,但萧景琰明显不想说的样子,他也就没有深问。还好谢玉只住了一晚,第二日便要离开。走之前送行,谢玉取过三只酒盏,让跟着的将士倒上酒,自己取过一杯道:“昨日实在失礼了,敬一杯酒,祝二位早日得胜归京!”

 

昨日说的那几句冷嘲热讽的话确实对林燮不敬,该赔礼,这无可厚非。但酒盏还未取过,就已被萧景琰夺过,他冷着脸,面若寒冰,目光像一把利刃直刺谢玉质问道:“这是什么?”

 

“不过是酒罢了。”谢玉悠悠道,话里有几分挑衅味道,“不信你可以尝尝。只是昨日拌了几句嘴,你这样防着我做什么?好像我会害人似的。”

 

“呵。”萧景琰冷笑一声,“你害的人还少么?”

 

“小孩子就是容易胡闹。”谢玉状似无奈的摇摇头,看着林燮苦笑,“林帅,您看这……?您手下人这样拂我的面,不太好吧?”

 

林燮对萧景琰印象不错,这是个好苗子,平日都老老实实的,也不知道怎么就跟谢玉不太对付。他不想去责怪,便只是沉声道:“侯爷莫怪,这孩子年纪还小,又是江湖人,不太懂规矩。”

 

“景琰,把酒拿来吧,没事的。”

 

萧景琰既然不想让他们喝,梅长苏也能想出个理由不喝,可他还没开口,萧景琰已先一步将两杯酒一饮而尽:“我替他们喝了就是,这样就不算拂你的面了吧?”

 

谢玉一脸老狐狸奸计得逞的笑容:“小兄弟酒量不错。”

 

梅长苏心中警铃大作,他忙跑过去拍萧景琰的背,神色焦急:“景琰,快吐出来。”话未说完,萧景琰脸色蓦地惨白,指尖颤抖,竟握不住手中之剑,剑未落下,人已喷出一口鲜血,身子软软倒下。

 

“景琰!”梅长苏一把扶住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看他紧闭双眼气息奄奄,心疼得不得了,当即冷下脸质问道,“侯爷,您这是做什么?您也说只是昨日拌了两句嘴,不至于要杀人吧?!”

 

谢玉双手背在身后,哼了一声道:“什么杀人,他是妖怪!”

 

纵使梅长苏脾气再好,面对如此诬赖也不由得气道:“侯爷,话可不要乱说。”他不欲与谢玉再说,一把将人抱起,对戚猛吩咐道:“快去叫军医过来!”

 

“梅大人。”谢玉在后面阴阳怪气的叫了一声,“你还是先撩起他的袖子给大伙看看,看他是不是妖怪!”

 

谢玉刚刚明显就是在激萧景琰把酒喝了,酒里不知道有什么,反正一定会让喝的人身体起变化,如果真的听他的把袖子撩起来,就是中了他的奸计。

 

“谢侯爷还是不要着急走了。刚刚那两杯酒本是给我和林帅喝的,现在出了事,侯爷应该解释解释才是。”梅长苏头也不回,丢下一句话后,众将士立刻将谢玉团团围住,等着林燮下令,便将人压下。他们本就对谢玉这个老狐狸没什么好感,现在他竟敢下毒害主帅和军师,更是摩拳擦掌,迫不及待上去趁乱打一拳。

 

“你们先别急着拿我。那酒里只是掺了些黄石粉,普通人喝了并没有影响,而妖怪喝了却会现出原形。”谢玉自信满满,向梅长苏营帐走去,“不信的话,可以随我去看看。”

 

“那小妖混进来,是想吸诸位精气修炼,我曾学过些驱邪道法,一眼便认出他真身。他昨日与我互看不顺眼,还睡进梅大人帐篷,实则是惧怕我杀他,想拿梅大人做挡箭牌。不如先去看看,看证实我的话是真是假。”

 

正在众人犹豫信或不信时,戚猛啐了一口道:“放屁!满口胡言!我们相处这么久,会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就是往酒里下了药,这酒肯定谁喝都有事,将军和军师喝了,你也能这么说!反正人都死了,任你抹黑。”

 

这样一说,确实有理,谁都知道谢玉惦记赤焰军主帅的位置惦记很久了。如此便是罪加一等,赤焰军将士盯着谢玉的目光像是要杀了他一般,林燮不好直接对谢玉怎样,正要命人把人带下去,却听那边一片惊呼乱窜声,都在大喊有妖怪,当即顾不得别的,连忙赶了过去。

 

“都在外面等着!”林燮大喝一声,周围立刻安静下来,军医躲在几名将士身后瑟瑟发抖,说了声将军小心。他掀帘而入,只见萧景琰从床上滚了下来,脸色苍白如纸,揪着领子咳血,要将肺咳出来似的,梅长苏正扶着他给他顺背。

 

而更引人注目的则是袖子滑下后手臂上那一片青麟和额前两只雪白的、小鹿一样的角。他一时震惊,不知是先叫人将妖怪拿下,还是先问这是怎么回事。

 

萧景琰啐了口血,手撑着梅长苏的手臂想站起来,他悔恨道:“怪我自己不小心……他的目标一开始就是我……”

 

“你与谢玉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怨?他怎么知道你是妖怪的?”梅长苏皱眉问道,都到这个地步了,萧景琰再相瞒,只怕也瞒不住。现在只有先把隐瞒地一切全盘托出,他才好想办法帮着遮掩。

 

“你,你绝对不要离开我身边。”萧景琰又咳了口血,气若游丝,目光却坚定有神,令人心安,“谢玉在外面,我要出去见他。”

 

“胡闹什么?!”梅长苏责怪道,“快回床上歇着,军医治不了,我就叫人去冀州城道观里求道士救你一命。你想见他,叫他进来就是了。”

 

“我没事。”萧景琰摇摇头,“此事必须要当着所有人面说。”

 

梅长苏拿他没办法,只好把剑带上,扶着他往外走,又对林燮道:“林帅,谢玉也许是想污蔑我们收留妖怪,为祸大梁。若真是如此,长苏会将一切罪责揽下,日后还望林帅千万小心谢玉。”

 

林燮绝不是会把部下推出去揽罪的人,他正要跟着一起出去,萧景琰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手上一动,他便站在了那里,动弹不得,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眼看着两人出去。

 

众人见到萧景琰额头的角和手臂上毫不遮掩的青麟,均是一愣。萧景琰先开了口,声音像浸过冰水一样:“不过是魔族一抹残魂附在了凡人身上,也敢与我对抗?”

 

“你被我逼的现出妖怪真身,现在还想污蔑我,拉我一起下水?”谢玉嗤笑一声,轻轻松松的把萧景琰所说给挡了回去,“你如今这副样子,说话可是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你见我身负青澜咒印,禁锢真身,即使中了你的计,死后也只会半人半龙,让你的妖怪论更有可信度是不是?可惜青澜咒印只是为了防止我在无意识状态下恢复真身的,并不能阻止我主动恢复。只要我死了,再无人能帮他度过死劫,你当年下的毒咒也不会破,只能不断转世,经历各种磨难。”

 

谢玉继续装傻:“妖怪都像这样会说谎么?”

 

萧景琰颔首笑了笑:“但这样的诅咒还有个破解方法,就是杀了施咒之人。”话音未落,人已拔剑飞出,他的身姿似疾风又似飞燕,极快极稳,剑光森寒,剑气横生,直逼谢玉喉间。

 

事出突然,面对如此快的速度,谢玉竟能反应过来。他侧身偏头,步履如魅,脚下生风,生生躲过这致命一击。他的剑没有萧景琰快,却比萧景琰刚硬力大,且因为年长,经验丰富,一时间竟将萧景琰的势头压了下去。

 

梅长苏在一旁看得心惊,萧景琰被谢玉算计,身子虚弱,又因年少,经验和力气都比不过,这一场分明毫无胜算。他不知萧景琰究竟想做什么,如今细想,他竟丝毫不了解这个人,这少年究竟从何而来,家在哪里,说是江湖人却从不知究竟是哪门哪派,那日在战场上……对,战场混乱,他是怎么不被发现就跑进来的?战场上突然跑进来个人,他竟从未怀疑会是细作。这么多细节,这么多疑问,为什么之前他全都忘了?如果用妖怪的法术来解释,可就算是如此,这样费力想待在他身边,总需要个理由吧?

 

就在他愣神之际,谢玉的剑已脱离手中,冲破萧景琰的防守直冲他而去。萧景琰心中一乱,顾不得别的,硬生生受了一掌,呕出口血,化身一道白光,白光中青龙现身紧紧护住梅长苏,长剑径直没入他腹中。

 

一片鳞片从青龙身上剥落,掉到地上,砸起一片烟尘。梅长苏望着那片与他枕下相同的青麟,蒙挚的话犹如惊雷落到他耳畔。他即将被箭射中而萧景琰救了他时,地上便捡到了片龙鳞,皇帝拾到龙鳞那晚,萧景琰也不在,现在他亲眼见到了龙鳞的剥落。

 

每次龙鳞剥落时,都是因为萧景琰保护了他。

 

“景琰……”梅长苏摸了摸把他围在中央的龙,冰凉冰凉的,却反而激起了他一点模糊的记忆。

 

小小的,像小蛇一样只长了两只小奶角的青龙,被不负责任的五哥带出门,结果在路上跟丢。他抱着让龙族欠个人情的目的,将即将丧生妖口的小龙救下,送了回去。

 

“上神此恩,若有机会,景琰必定报答。”小龙睁着大眼睛看他,一板一眼的用这句话告了别。

 

那诅咒他的魔物说,帮他度过这三次死劫的,必定会付出极大的代价。身为龙族,却远离海水辗转尘世,贵为皇子,却每日风餐露宿守着他。龙鳞生生扯下魔气侵蚀是多疼得事,他竟能面不改色生生受住。如今双目紧闭,躺在他怀中气若游丝,毫无往日耀眼风采,这代价太大了,真的太大了。

 

当年不过举手之劳,这积下的一点薄福,竟一直默默保护着他,助他破除了魔族诅咒。

 

“景琰,景琰……你,你醒醒……”梅长苏去摸他的脸,脸是冰凉的,去摸手,手也是冰凉的,用手去捂,怎么都捂不暖。

 

他怎么没有早点意识到?萧景琰身上明明有那么多漏洞那么多疑点,为什么他从未怀疑过?

 

龙族的法力,竟能影响到所有人的思路,让他们想不到那么多。

 

萧景琰说得没错,谢玉就是想杀了半人半龙的他,再状告到皇帝那里,说赤焰军窝藏妖孽为祸国本,将梅长苏和林燮一并杀了。他刚刚突然杀梅长苏,是因为他发现自己毕竟是占了凡人的身子,龙族再弱,他也不是对手,想趁萧景琰未帮梅长苏度过第三次死劫前,提前把人杀了。他就是要让这个高傲的神族,永远只能做个凡人,受尽苦楚,哭着喊着被踩在脚下爬行。可他却算错了,这第三次死劫,正是由他自己带来的这次,而萧景琰则把那一剑挡了下来。

 

“既然如此,你们就一起去死吧!”谢玉目呲欲裂,周身暴起黑雾,妖气弥漫,化作千百把刀,织起一张巨网,欲将所有人都射死在刀下。他还未出手,胸前突然一凉,低头看去,一把雪白利刃穿透了他的胸口,金色流光布满刀身,带着无尽痛苦渗入他的血液,撕裂他的灵魂。

 

“敢对我弟弟下这样的狠手,让你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你。”身后之人抽出刀,不满的抱怨一句,这是他在这个世上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萧景禹把重伤的弟弟接过来,略有些责怪的对梅长苏道:“当年上神的救命之恩,景琰已经还了。他当日执意要救你,不惜与父王大吵一架,又受了许多苦,受不住下一次,还望上神忘记此事,从此互不相欠。”言下之意就是,我弟弟离家出走还吃这么多苦都是因为你,麻烦你放过他,把这事当做没发生,再来一次,他可能就没命了。

 

当年就是因为萧景桓只顾着追美人,没发现萧景琰跟丢,才导致了这后面一系列事,接人回来这种事他肯定要跟着。杀了附在谢玉身上的魔物残魂,算是给萧景琰报了仇,他心里痛快几分,本来挺高兴,再看宝贝弟弟虚弱的躺在兄长怀中,伤口血流不止,呼吸清浅,与往日活泼的样子成鲜明对比,又立即后悔得不得了。

 

“皇兄,景琰他……”

 

萧景禹摇摇头:“魔气侵蚀,我也束手无策,只能求助父皇了。”

 

周围人呆呆的听他们对话,又呆呆的看他们化身为龙,带着萧景琰远去,不知是谁先起了个头道:“谢侯爷刚刚那一剑,我看着好像把萧景琰的腹部都穿透了,连他兄长都不确定能不能救回来,哎。”

 

众人又说了些关心叹息的话,才去搬谢玉的尸体。这一搬,更令人惊讶了,谢玉竟毫发无伤,梅长苏只说了句照顾好谢侯爷,便神色恹恹的回了帐篷。林燮被困了半天,直到事情结束了法术才解除,听着外面动静,他大概也猜到了大致,只拍了拍梅长苏的肩膀道:“知道你身份不凡,是去是留都随你。”

 

梅长苏笑了笑:“我若就这么走了,景琰大约也不会愿意。”

 

五十年后神界与妖界相连的虚无之桥处,梅长苏望着被浓雾包裹的桥,与在桥附近游走的妖族,想起当年尚且年幼的萧景琰,不由得笑了起来。那之后他时常会神界打听萧景琰的情况,知道人平安无事,才放下心来,直到林燮寿终正寝,才算真正重回神界,执掌一方。

 

这座虚无之桥,就是当年第一次与萧景琰相遇的地方。不忙的时候,他便会来这边坐一坐,回忆下两人尚在凡尘中时相处的那些日子。

 

“上神?”

 

听到熟悉的声音,梅长苏心下一颤,猛地回头,正看到萧景琰站在不远处,仍旧是一身比火还要艳丽的红衣。

 

一阵风吹过,虚无之桥终年不散的雾散了些,露出四处绽放的各色花朵,脚下绿草因为人的到来而变得更加鲜活明亮,也或许是他心中明朗,看事物时才为它们多填了几分颜色。

 

他唇边浅笑,就像数千年前第一次见到萧景琰时那样缓步走过去摸了摸小龙的头道:“伤不是还没好,怎么又乱跑,恩?”

 

萧景琰的笑容比太阳还要明亮,声音像幽幽泉水:“自然是因为知道上神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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